春深几许,长安城的柳絮又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。城南的酒肆里,李十二娘正擦拭着那把桐木古琴,指尖掠过琴弦时,忽听得门外一阵熟悉的马蹄声。她抬头望去,只见一袭青衫的杜子美翻身下马,衣袂间还沾着几片未拂尽的落花。
“十年不见,娘子这‘落花时节’的招牌,倒比从前更添风致。”他笑着跨过门槛,眼角细纹里藏着岁月碾过的痕迹。柜台后的李十二娘怔了怔,手中帕子无声坠地——当年那个在安史之乱中失散的少年郎,如今竟带着满身沧桑归来。
暮色渐浓时,两人对坐在后院的石桌旁。杜子美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诗稿,其中一页被血渍浸透的《江南逢李龟年》,墨迹早已晕染成模糊的云烟。“那年乱军中替你寻这诗稿,险些折在叛军的刀下。”他轻描淡写地说着,却见对面女子的泪已砸在琴面的徵位上,发出清越的哀鸣。
三更梆子响过,檐角的风铃忽然叮咚。李十二娘拨动琴弦,唱的竟是杜子美当年在曲江畔即兴所作的小调。青衫诗人闭目听着,恍惚看见二十岁的自己正穿过满城烽火,将重伤的她从瓦砾堆里背出来。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揉在一起,像幅被时光洗淡了的吴道子真迹。
破晓时分,杜子美系紧了行囊。临别时他忽然转身,将一枝带着晨露的垂丝海棠别在她鬓边:“来年若还能逢着落花时节……”话音未落,远处官道上已传来催促赴任的号角声。李十二娘望着烟尘里渐远的背影,忽然明白有些重逢,原是为了让离别显得更圆满些。